在山东青岛市胶州湾海洋公园北段,在完成互花米草治理的土地上,海鸟争相觅食。王海滨摄/光明图片
前不久,北京、河南等地发现外来入侵物种鳄雀鳝的消息冲上社交网络平台话题热搜榜。专家指出,这种淡水巨型食肉鱼原产于北美洲,由于缺少“天敌”,一旦进入我国天然水域,将会对生态系统造成破坏,必须严加管控。
除了鳄雀鳝,近年来,草地贪夜蛾、番茄潜叶蛾、福寿螺、红火蚁、加拿大一枝黄花、互花米草等诸多外来入侵物种频频走进公众视野,令人闻之色变。这些“移民”凭借超强的生存竞争能力,挤占本土物种生存空间,破坏生态环境,造成经济损失,影响人身健康,甚至威胁国家安全。
外来生物入侵,是指外来有害生物传入、建立种群、传播扩散、爆发危害的生态过程。中国是遭受生物入侵危害最严重的国家之一。世界自然保护联盟(IUCN)公布的全球100种最具威胁的外来入侵物种,已有超过半数进入我国。
据中国外来入侵物种数据库统计显示,当前已经入侵我国农业和林业生态系统的外来生物达669种,其中发生面积较大、可以产生明显危害的就有100多种。它们由何而来,为什么会造成严重危害,如何做好防控,成为社会关切。
近日,家住北京的刘女士在通州区萧太后河畔游玩时,注意到路旁榆树上有异样。只见部分枝头被一层网幕包裹,失去水分的叶片呈现半透明状态,阳光照射下,映出密密麻麻的毛虫身影,这一幕令刘女士头皮发麻。咨询当地园林绿化部门工作人员后得知,这些毛虫就是外来入侵物种美国白蛾的幼虫。当前,正是美国白蛾幼虫全年虫口数量最多、危害最重的时期。老熟幼虫喜欢溜进市民家中、办公场所寻找食物和化蛹地点,给城市居民的生活造成不小的困扰。
美国白蛾、加拿大一枝黄花和巴西龟等入侵生物的“祖籍”在遥远的北美洲,福寿螺、番茄潜叶蛾的故乡也远在南美洲的热带和亚热带地区……它们是如何漂洋过海来到我们身边的?中国农业科学院植物保护研究所研究员万方浩告诉记者,外来入侵物种的传入主要有无意传入、有意传入和自然传入三种传入方式。
其中,不少入侵物种是由进出口贸易货物或入境旅客无意间引入的。如,松材线虫是随进口设备的木制包装箱入境;红火蚁则主要借助货物、运输工具调运等途径,实现长距离入侵。海关总署7月底发布的数据显示,2022年上半年,全国海关共截获检疫性有害生物173种,3.1万种次。通过开展“国门绿盾2022”行动,严格入境检疫,从旅客携带、寄递等渠道截获活体动植物2925批次,包括大黑弓背蚁、爪哇短胸天牛、芡欧鼠尾草等多种外来物种。
而有意引进则是指为了观赏、饲料、药物和改善环境植物等目的人为引进的物种。互花米草是一种全球性的外来入侵物种,在我国不少沿海地方都不同程度存在。在20世纪部分地方出于改善环境、防浪护堤等考虑,引种互花米草。其凭借耐盐、耐淹,适应性和繁殖能力强的特性,在我国滨海湿地迅速蔓延,挤占红树林、芦苇和海三菱藨草的生存空间,形成“绿色荒漠”。而依赖滨海湿地生存栖息的候鸟、底栖生物等,也因无处落脚、无食可觅面临生存危机。
值得一提的是,对异宠的观赏猎奇心理,也是有意引进入侵物种的一大动因。中国水产科学研究院东海水产研究所原所长庄平告诉记者,鳄雀鳝早期作为观赏鱼被引进,因为体形奇特,看上去又很凶猛,能满足人们的猎奇心理,所以有不少人喜欢养。但它在天然淡水水域处于食物链顶端,会给原本稳定的水体生态系统带来灭顶之灾。如今鳄雀鳝之所以频频出现在淡水水域,可能是其逃逸或人们盲目放生造成的。世界动物保护协会的一份报告也曾提到,近半数的异宠初次购买者几乎没有花时间研究自己购买的动物,既不了解宠物的来历,也不清楚它们需要的环境。这种情况很可能导致宠物一旦没达到饲养者心理预期,就会被弃养,而它们一旦进入自然环境,就可能衍生一系列的次生风险。
此外,还有小部分外来入侵物种是通过台风、洪水等气候要素流动,或由昆虫和鸟类等生物的传带,使植物种子或动物幼虫发生跨境迁移,造成危害。例如,紫茎泽兰、飞机草除了通过交通工具携带而从中缅、中越边境传入我国,风和水流也是其扩散的原因之一。
随着当前国际贸易发展和人员频繁交流,生物入侵在全球范围内正呈现快速增长趋势。“可以说,只要有人类活动和国际贸易,就会有生物入侵。”万方浩说。据统计,在已经入侵我国农业和林业生态系统的669种外来入侵物种当中,半数以上来源于美洲,其次是亚洲其他国家和地区,欧洲紧随其后,最后是非洲和大洋洲。“美洲、亚洲其他国家和欧洲是与我国贸易和人文交流最为密切的地区,它们成为我国外来入侵物种的主要来源地也就可以理解了。”
生物入侵危害巨大,但从发生机制过程来看,初期的传入、定殖、潜伏等过程较为隐秘,不易被监测,直到扩散暴发,对经济、生态和人类健康乃至生存造成严重威胁。
据统计,生物入侵导致的直接和间接经济损失,每年可达2000亿元左右。仅紫茎泽兰、美洲斑潜蝇、松材线种主要入侵物种,对我国农林生产造成的直接经济损失就高达570多亿元/年。
外来生物入侵对生态环境的危害也十分巨大。北京公众环境研究中心主任马军告诉记者,非本地的生物引入之后,如果具有很强的野外适应能力和繁殖能力,且被入侵生态系统具有足够的可利用资源,又缺乏自然控制机制,就会极大挤占、破坏本地生物的生存空间,打破本土生态系统的平衡,对生物多样性造成重创,“严重的甚至会造成一些本地物种的灭绝”。
此外,外来入侵物种对人类健康的影响也不容小觑。例如,福寿螺体内的寄生虫可以多达数千条,未煮熟食用后,轻则发烧拉肚子,重则危及生命;豚草和三裂叶豚草均为恶性入侵杂草,二者的花粉可引发人类过敏性皮炎和支气管哮喘等病症。在豚草大规模入侵发生区域,一到开花时节,过敏体质的患者便会出现奇痒、咳嗽、哮喘等症状,严重的还会引发肺气肿等疾病。红火蚁,常把巢穴建在居民区附近,当受到人畜干扰时,蚁群便以螫针攻击。人如果被红火蚁叮蜇,轻者皮肤出现瘙痒、疼痛和红肿,过敏体质者则可发生全身性红斑、头痛、淋巴结肿大等反应,甚至引发过敏性休克乃至死亡。
环球同此凉热。气候变化等全球环境问题,也会为更多的生物入侵事件提供滋生和暴发的温床。万方浩举例,2020年,非洲沙漠飞蝗的灾害属于气候因素引发的沙漠蝗灾。这起蝗灾的起源地非洲东部干旱缺水,植被稀少,但因为“厄尔尼诺”现象之后,降雨增多,原本干旱的沙漠也开始长出了茂密的植被,蝗虫的成长有了条件并初具规模。4000亿只的蝗虫大军,从阿拉伯半岛入侵中亚、南亚地区的多个国家,虫群每天可行进150公里。它们飞越城市、穿过村庄,侵占了农田,霸占了草场,所到之处,遮天蔽日,一天造成的危害相当于消耗3.5万人一天的口粮。幸而受到地理阻隔,尚未对我国造成威胁,“筑牢防控外来有害生物入侵的高墙迫在眉睫”。
鳄雀鳝这样的外来物种,我们还只能被动防御,往往得抽干水体才能捕获。那有没有办法提前预警呢?庄平认为,摸清家底是防控外来生物入侵的第一步。只有摸清外来入侵物种种类数量、空间分布、发生面积、危害程度等情况,搞清楚这些入侵物种对经济、社会、生态分别带来什么影响,才能有的放矢,为科学防控外来物种入侵提供基础数据支撑。
我国十分重视防治外来入侵物种。今年8月1日起,我国第一部《外来入侵物种管理办法》正式实施,明确规定,农业农村部将会同有关部门建立外来入侵物种普查制度,每十年组织开展一次全国普查,掌握我国外来入侵物种的种类数量、分布范围、危害程度等情况。农业农村部等相关部门制定下发的《关于印发外来入侵物种普查总体方案的通知》,明确规定将在全国范围内开展外来入侵物种的普查工作,同时,重点管理外来入侵物种名录也即将发布。
外来入侵物种治理难度大,必须从顶层设计层面,系统性构建入侵生物防治体系。中国农业科学院植物保护研究所万方浩研究员团队在长期的科研和管理实践中总结归纳出一套“4E”行动方案,即从早期的预防预警和检测监测,到中期的扑灭拦截,再到后期联控减灾,涉及多个环节。
在技术操作层面,则包含物理防治、人工拔除、生物防治、替代控制、化学防治等多种防控。这些手段已经被国内一些团队和项目借鉴和应用。例如,正和恒基生态大理洱海修复项目施工过程中,面对已经严重侵占洱海的生态岸线的入侵物种紫茎泽兰,施工团队采取在土方整理阶段铲除掩埋,人工全株拔除和晒干烧毁的方法。在后续修复工作中,选取狗牙根作为项目主要草种,通过其超强适应力来替代控制重点关注区域的紫茎泽兰,防止再次泛滥,经过两年多的实践,有狗牙根覆盖的区域,紫茎泽兰得到了有效的控制。
在生物防治技术方面,中国林业科学研究院首席专家杨忠岐筛选出了生物防治美国白蛾的天敌“白蛾周氏啮小蜂”,并且研究出一套无公害利用天敌防治美国白蛾的新技术。如今,在北京许多行道树和园林树木的树干上,常常可以发现树上悬挂的柞蚕茧。每个茧都会有数千头周氏啮小蜂从茧里羽化飞出,形成天罗地网,让美国白蛾无处遁形。
此外,还应借助法制手段规范公民行为。例如,针对任意放生的行为,《中华人民共和国生物安全法》规定:未经批准,擅自引进外来物种的,除没收引进的外来物种,还将处以5万元以上、25万元以下的罚款。如果擅自释放或者丢弃外来物种的,责令限期捕回、找回并罚款。野生动物保护法、长江保护法和《水生生物增殖放流管理规定》等法律法规也都有明确规定,随意放生外来物种不光对生态有害,而且构成违法,甚至是犯罪。
外来生物入侵就发生在你我身边,因此,加强公民认知和发动全民参与防治工作的重要性不言而喻。马军指出,要通过多种宣教科普途径加强公众的科学意识,遇到入侵物种应及时向有关部门上报信息,向非法售卖交易和放生外来有害物种的行为说“不”。“此次有媒体网络直播围捕鳄雀鳝的行为,就是一堂生动的科普课。愿维护生物安全的理念能够在全社会生根发芽。”马军说。